本文原發表於 大陸詩先鋒論壇 [每週好詩點評]
徵得作者同意後, 轉貼於此, 併向作者致謝。
讓我們都擁有這雙美麗之手
——評襪子及谷風的詩 作者：秋風如劍
一直以來，從網路上看到一些臺灣詩者的作品，給我的感覺大都是理性偏重、內質硬朗、情緒較濃，並且似乎都很能 “自我設障” 的那種。可以說，對它們的解讀，我一般很難運用 “感覺”，而是實實在在地要調用大量的思維細胞去分析、揣測。（注：當然，可能與我的閱讀範圍有關，此事不提，嘿嘿~）
然而，當我看到襪子2月15日發在主壇的兩首詩時，著實讓我 “停頓” 了一會，其間散發的氣息不由自主地讓我想到 “舊式小資”（對不起各位啦，用了這麼個詞，嘿嘿~）的慵懶、倦怠，甚至是少許 “頹廢” 和 “脂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的確如此，嘿嘿~）；而後，又不得不從中體味到那絲絲入扣的情緒。
作者運用當下詩壇比較盛行的 “敍述” 加 “白描” 式的抒情手法，緩緩推進，把每個細節展現給讀者，並從這些細節中呈現那種緩慢流動的內在效果，承轉自然，清新淡雅。這也是襪子這兩首詩的成功所在。
第一首：＜布朗先生的落地窗＞
全詩以 “落地窗” 為背景，以 “光” 為主線，貫穿始終，由此抖開詩歌的 “卷軸” （對，沒錯，我就是這般感覺的）——像一幅淺淡的水墨畫，被作者輕輕抖開，有序，清晰，動感，無需咋舌，沒有驚訝，卻難以釋手。
最早進去的人
習慣把光線背在脊椎上
和其他人一起討論
室內明亮的可能
一個背光之人（把光背在脊椎上），開始與別人談論 “明亮” 了——作者以這樣的角度引入了 “光” 這個核心意象。我甚至可以想像出這個 “最早進去的人”，因為背光而面部有些暗淡，這種暗淡似乎是他 “習慣” 了的，同時，誰又能說它不是某一過程或事物造成的呢？比如生活，比如生命，比如莫須有，甚至是 “舊式小資” 的無端感歎……
“室內明亮的可能” 來自何處？這裏暗藏了本詩重要元素——“落地窗” 和 “布朗先生”。且看：
在落地窗前
布朗先生
把黑色油燈吃進去
把彩色漩渦吐出來
他看起來很透明
為什麼長了四十年
還無法像一棵老樹
承接不露聲色。布朗先生來了！落地窗來了！這一節裏的光，不再是那麼直接了。它們是 “黑色油燈” ，是 “彩色漩渦” ，是布朗先生看起來的 “透明”，甚至是他 “四十年” 的光陰和歲月！這些暗抑之 “光” 具體喻指了什麼，我無需下定義（實際上也無從定義）。但我們可以從多個層面或角度去想像，它們是布朗先生的一部分，承載著他的身體、情感和領悟，它們可以做到，讓布朗先生 “四十年” 來，而 “無法像一棵老樹”。
這裏開始又有轉機，我們再看——
有時光線會穿過
我們的嘴巴
以刀子的形體
映射在他臉上
我們無動於衷
說世界有明有暗
我們先回到前面兩節，由 “背著的”、“吃進去的” 和 “吐出來的” 這些靜態和被動之 “光”，到本節的動態和主觀之行為（“穿過” ， “刀子” ， “映射” 這些意象足以說明之），中間的承轉是自然的，通透的。這就是我上面提到的 “轉機”。
那麼，轉捩點何在？就在第二節的結尾——“他看起來很透明/為什麼長了四十年/還無法像一棵老樹” 這幾句裏。這了了數語，已在無形之中賦予 “光” 之活性和動感，通過內部傳遞，是 “光” 達到這種效果的，是 “光” 讓他 “透明並無法像老樹的”。我不說，讀者也能感到。
這一節直接呈現了 “光” 的力量。全詩本是安詳的，閒適的。只在這裏有了一些 “激動” 和 “波瀾” ，同時，也直接透出了某種感悟（“世界有明有暗”，足以說明之。嘿嘿~），算是詩歌的一點起伏吧。但是，作者的情緒控制依然沒受到破壞，整體上還處在本有的那種 “無所謂” ， “我們無動於衷” 起到了這種控制作用。實際上，既便是在說 “刀子” 這樣的尖利之詞，我仍感覺平靜和懶惰。
在布朗先生的落地窗前
我們用自己的眼睛
喂了一整個下午鴿子
窗戶還沒落到地面
全詩這樣收筆，似乎有些 “急” （可是，我不急。嘿嘿~）。且慢，我們不妨再從 “光” 入手。前面的一些場景，已通過 “光” ，將所感（如第二節）、所悟 （如第三節）呈現給了我們。是不是就此甘休？不是的，它們都是在為 “落地窗” 服務，這才是最終目的。正如前面所說的， “光” 只是其中的 “線” ，是牽出 “落地窗” 的那雙妙手。
到此，可以讓 “布朗先生” 和 “落地窗” 大大方方地 “亮相” 了。通過他們，我們可以向外、向遠、向高看去，可以 “用我們的眼睛” 感受到另外的 “光” —— 移動的、飛行的 “鴿子” 。 “鴿子” 帶走的是什麼？用眼睛 “餵” 鴿子——以這種手法表現 “光”，真可謂其味無窮啊。
“窗戶還沒落到地面”——快了，窗戶正在落地的過程中，一切都將關上，包括 “光” ，包括整幅畫面。該看到的看到了，該感受的感受到了，是該回來的時候了……然而，這回來的情緒卻是那般的 “不經意” ，滲透著那般的 “不捨得” 。
全詩 “由靜至動” （先是靜止的，後是動態的）， “由內至外” （先是屋內的，後是屋外的）， “由近及遠” （先是身邊的，後是遠景的），由表及心（先是事物本體的，後是人物內心的）， “由明及喻” （先是直接呈現的，後是暗抑流動的），層層推進，十分清晰。這也是我解讀之後越發感受到的，或者作者在寫作過程中， 是 “無意” 的，但它可以說明，作者的潛在意識具有流動性和方向性。（嘿嘿，我是這麼認為的。）
全詩借助 “光” 這個無形之物，賦予 “光” 以動感和活性，以襯托和渲染 “落地窗” 和 “布朗先生” 這兩個一靜一動的具象。這些 “光” 源自 “落地窗” 和 “布朗先生”，這也是詩歌題目的妙處所在。 “落地窗” 和 “布朗先生” 通過 “光” 的不斷變幻和相互滲透，詮釋了自身的價值和意義——它是窗戶，但它決不僅僅是 “窗戶”。
附原詩：
＜布朗先生的落地窗＞
最早進去的人
習慣把光線背在脊椎上
和其他人一起討論
室內明亮的可能
在落地窗前
布朗先生
把黑色油燈吃進去
把彩色漩渦吐出來
他看起來很透明
為什麼長了四十年
還無法像一棵老樹
有時光線會穿過
我們的嘴巴
以刀子的形體
映射在他臉上
我們無動於衷
說世界有明有暗
在布朗先生的落地窗前
我們用自己的眼睛
喂了一整個下午鴿子
窗戶還沒落到地面
（ps. 布朗先生Mr.Brown原為一罐裝咖啡品牌,在臺北已發展出連鎖咖啡店）
第二首：＜貓空，有霧＞
這是一首風格與＜布朗先生的落地窗＞完全一致的作品。我沒見過 “貓空” 這地方，作者在這裏也並沒有花太多筆墨去 “寫景狀物”，而只是抓住一些 “亮點” ，通過 “情景交融” 的手法（嘿嘿，我喜歡這個詞，雖然它似乎常用在中小學生寫作文時的引導。但，詩歌一樣適合且更適合），讓 “貓空” 鮮活起來。
與上一首詩中用 “光” 這雙小手牽動內核相對應，本詩也有一雙手，和 “光” 一樣的靈巧與感性——那就是 “霧”。
我們談著談著
山裏就起了霧
看不清楚的遠方是最自然
的潑墨畫，雨絲斜斜飄進茶杯
我們適合在杯緣養兩條魚
以及一大叢黃金葛
不必急著喝掉
我們愛如此的潮濕
讓天空暫時成為海洋
作者上來就讓這雙“手” 伸了出來—— “我們談著談著/山裏就起了霧” 。我們就隨著這雙手的指向去看、去感受吧。
這一節將 “霧” 直接渲染到極致。通過 “潑墨畫” 、 “雨絲” 、 “潮濕” 、 “天空” 和 “海洋”這些很具體和明朗的意象，一下子把大霧呈現出來。但是，為什麼我們並沒有感覺這樣的入筆存在任何枯燥和無味，反而是餘味嫋嫋呢？這就得益于作者的語言表現能力，通過諸如 “斜斜飄進” 、 “養魚及黃金葛” 、 “喝茶” 、 “愛潮濕” 以及 “讓天空成為大海” 這一系列的動感畫面與適當組合，不僅消解了枯燥之感，反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實際上，詩者的很大區別就在於，對於同一事物的入詩採取不同的語言方式所取得的不同效果。比如，本詩的白描就遠遠不同於某些所謂 “口語” （指那些與 “口水” 差不離的，嘿嘿~），而具有它們所無法具備的詩意效果。有關這些感受，此處就免了，大家都是詩者，比我更有感覺的。嘿嘿。
值得一提的是， “我們適合在杯緣養兩條魚 / 以及一大叢黃金葛 / 不必急著喝掉” 這三句話的功效，個人認為，它們的 “加入” ，也是消除本節過於平滑的重要因素。一個好的詩者就是能做到，在適當的時候，加入某些元素而讓整體有層次和起伏感，從而使詩歌更具詩意效果。
那麼山櫻花就是海葵
用徐徐掉落的花瓣捕捉
時間捕捉愛
我們從來不是漁夫
是被花瓣覆蓋的塵土
如果說，第一節是 “直接的” 、 “平敘的” ，那麼這一節又把 “霧” 這雙小手給 “藏” 了起來，並承接上一節，把 “霧” 的景致情緒化、擬人化。
“山櫻花” 在霧的作用下，成了 “海葵” ， “我們” 成了 “漁夫” （對應於上一節的 “讓天空暫時成為海洋” ），它們真的擁有了 “手” ，它們可以 “捕捉” 時間， “捕捉” 愛。這裏不僅暗示了 “霧” 的生命，同時也著意渲染了 “貓空” 的山色（是山色嗎？我不知呢，嘿嘿~）——霧中花海。這不， “我們是被花瓣覆蓋的塵土” ，多麼美妙和舒坦（對不起，我想不起什麼合適的詞來了，嘿嘿~）！
在這裏，在貓空，在霧與花的海洋中， “我們” 只是塵土， “我們” 願意做塵土。作者無非是想以此達到詠景之目的。
無法言說是一種幸福
當我們坐在山裏
整座山
都是霧
是啊，我們讀著也是一種幸福。親愛的襪子（嘿嘿，愛屋及烏啊，吐一把，哈哈~）。
到了怎樣的層次？ “無法言說” 是也！難道是作者沒有更好的抒情文字？非也，是不必再去刻意了。我們安靜地 “坐在山裏” ， “整座山 / 都是霧” ，這般直抒，比什麼都來得有力。詩歌往往就是這樣，其抵達效果需要根據情緒的行進過程和風格，擇法而取之，得當則功成，失當則皆輸。
全詩通過 “霧” 這雙美麗之手，把 “貓空” 的景致與作者的情緒有效融合，這才成就了這首好詩。相信並希望 Elea 老師也會與我一樣，叫你一聲 “親愛的襪子” ！（再吐！哈哈~），並希望有機會去臺灣看看 “貓空” ，順便看看襪子（不能再吐了，暈啊~）。
附原詩：
＜貓空，有霧＞
──寫給 Elea 老師
我們談著談著
山裏就起了霧
看不清楚的遠方是最自然
的潑墨畫，雨絲斜斜飄進茶杯
我們適合在杯緣養兩條魚
以及一大叢黃金葛
不必急著喝掉
我們愛如此的潮濕
讓天空暫時成為海洋
那麼山櫻花就是海葵
用徐徐掉落的花瓣捕捉
時間捕捉愛
我們從來不是漁夫
是被花瓣覆蓋的塵土
無法言說是一種幸福
當我們坐在山裏
整座山
都是霧
（ps. 貓空是位於臺北郊區的一個地名, 以休閒茶園著名）
注：以上兩首詩由襪子於2006年2月15日發表在 “詩歌主壇” 上。
另注：以上點評， “嘿嘿” 了N聲， “哈哈” 了N聲， “吐” 了3次。請大家原諒。
（秋風如劍 2006年2月18日）
13注：
1. 本文僅收錄秋風如劍評襪子之2詩; 評谷風詩之部分請點入 原文 閱讀。
2. "襪子" 為13在大陸詩先鋒論壇所用之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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