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封信: 箱子
6月1日的地鐵站
我們在軌道上停下來
修理故障的推進器
時間下午三點，太陽在我左手邊
一些鏽掉的螺絲和一隻灰色的鳥
同時摘下它們的帽子
我們掏出懷錶
互相為對方拍照
“等我老了我將無法記得這些”
我把一顆螺絲又吞了回去。
小王子站在我們的工具箱上
抬起頭，要我們為他畫一個同伴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
一隻綿羊咬著青草
從漆黑的箱子走出
你將趕赴下一個目的地
我們揮手，告別潮濕的月球
我獨自回到雙腳下沉的沙地
你變成水星，看見
我眼中的秘密
2007.6.3
◎第2封信: 玫瑰
6月23日午後大雨磅礡
玫瑰的刺正在掉落
我們從地上撿起
一些張著牙的爪子
驕傲的三角形
被時間壓成墨綠的忍冬青
像極一把拆信刀
“那時我們太過年輕，還不懂得愛”
我的信紙開始粉紅
小王子站在我們之外的星球
他開始懷念家鄉的秘密
原始的森林，發光的星星
但是絕口不提政治和領帶
他說著孩子的笑話
解嚴肅的習題
我躲在鋼鐵般的樹叢後面
數甲蟲背上的顏色
忍住不看，玫瑰轉身之前
落日的軌跡
2007.6.23
◎第3封信: 狐狸
7月7日雨後天晴
把洗過的衣服折好
惟剩襪子潮濕，但太陽每天都升起
至於白雲，這短暫的見證者
他聽不見我獨有的腳步聲
他喊不出我的小名
我不怪他，他是老老實實的雲
擁有自己的感情和責任
藍天更顯其藍
我的小王子，我們需要為漂泊哭泣？
或者我們把殼裝飾得溫暖些
讓忠實的寄居蟹住進來
然後逐漸理解歡送的意義
“有一雙手，它馴養過我……”
我們的頭髮曾在風中
纏繞翻飛。
離開的時間越來越逼近
我在離你很遠的地方
仔細傾聽
火焰，燃燒的訊息
2007.7.10
◎第4封信: 噴泉
8月7日清晨剛剛下過大雨
我在回家的路上給你寫信
今天有一口井被我吵醒了
我感覺口渴
我停下對於美好天氣的歌頌
徒手挖掘深井旁纏繞的藤蔓
泉水就湧出了
我的小王子，我看見鴿子站在噴泉頂端
他的翅膀被誠實的光線撐起
我是衣不蔽體的渴望
如果有霧，如果他消散
我們對遠方的辨識就會成為可能嗎？
“小王子的眼睛看見水珠在光中閃閃發亮”
我在列車上擁有一整面玻璃窗
這風雨幾乎把我的臉催裂
凹陷的笑容把所有故事都收納了
我的小王子
窗外有人正在宣說福音
我終於拔除了善良的助聽器
2007.8.13
◎第5封信: 歸宿
時間：9月12日
像一塊生冷的鐵再度被燒紅
我的小王子
我軟弱的愛情再次遭到捶打
這次我不說話
把稻草緊緊咬在唇上
身體顫抖，我和我的良人
乘坐雪橇
像一枚子彈俯衝下山谷
風
忽忽，忽忽，割破我的面容
“我愛妳，娜迪亞”
如何拼湊那些碎片
我掉落在地上的臉
正豎起耳朵－－－－
“有一瞬間，我以為我們就要下到地獄去了”
再也說不出話，我和我的良人
含著泥土，一起進入
最後的歸宿
2007.9.12
ps. 引號內之句子引自 契訶夫短篇小說〈會說話的風〉
◎第6封信: 深井
時間：10月15日
這裡是涼爽的秋天了
今天我收到一張命題為 “生命，這好加火” 的宣傳單
他們用電流電擊已死的長毛象
試圖復活西伯利亞永凍土層裡的化石
可我的小王子，斷裂的細胞需要復合嗎？
有另一群人在沙漠裡
“某個角落隱藏了一口井水”
古老的房子、閃爍的流星，以及
蒼白的額頭對一朵玫瑰的感情
我的小王子，我立於你的井邊
佔滿無法透視的倒影
某一個晴天下午我開始學習倒立
用愛的語言治療
耳咽管裡暴動的空氣
失去聽力之後想要記得的99種聲音
“我夢見一棵被太陽擁抱的樹
一片被風撫過的金黃色稻田”
我聽見你用破碎的石頭擦出火苗。
我哭了。親愛的小王子
我躍入你，像一口斷裂的井
褪去衣衫與你相互注視
我嚐到一個男人身上流出的汗
我感覺甜。
2007.10.15
◎第7封信：國王
4月12日天氣陰。
親愛的小王子，很久沒給你寫信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雨林
這裡的雨像是聽從命令從天上落下來的
一支筆，還有鐵釘
我被寫進一本厚重的歷史書裡
泥濘，和寸步難行。
我聞著木頭封條的氣味
默默看著一隻蠹蟲，來回
從黃色皮革相框裡咬出
白色粉末狀照片
“你不曾看過我，怎麼會認得我呢？”
我的小王子，這就是真正的我了
白色粉末合成的照片
蠹蟲飽食畫面中美麗的紫色長袍
然後讓我乘坐的椅子垮掉。
像不像？一句響亮的電影廣告詞
──絕不可錯過的劇情，最爆笑的人生。
“假如我命令一個將軍變成一隻海鳥，
而他沒有順從，那不能怪他。那是我的錯。”
你的落日是否每天聽命於你？
或者你只在夜晚7點20分39秒命令它落下？
我的小王子，我也想命令我變成一只茶杯
審判自己的空虛和滿盈
但他並沒有順從。
自我審判終究太困難了
那是我的錯。
2008.4.12
◎第8封信：水滴
在春天的尾巴，我的小王子
她的羽毛又沾上了觀念的水
我看見她急速從天空降落地面。
“距我在沙漠中飛機失事以來，這已經是第八天。”
我看見酗酒者說酗酒是可恥的行為。
我看見商人把星星寫在小紙條上作為可算數的財產。
我看見獨居星球的人只聽得到讚美的語言。
我看見點燈者每天點亮一千四百四十次光。
我看見地理學家不記錄花朵只記錄位置不變的海洋。
我看見玫瑰園裡有五千朵一模一樣的花。
我看見生活單調的狐狸捕捉雞之後被人捕捉。
我看見一個小孩把鼻子貼在火車車窗上。
小王子，我也看見了，你攀上一座高峰，
那裡除了尖銳粗糙和凶險什麼也沒有。
而我正帶著潮濕的羽毛穿過沉重的隧道。
我想起我的玫瑰，獨自在我的星球，
用僅有的四根刺保護她自己。
親愛的小王子，現在我請求被一條黃金蛇纏繞，擰乾，
他將帶我回到原來的地方。
2008.4.29
◎第9封信：繩子
4月30日天氣悶熱。
親愛的小王子，今天我們在一間討論死亡的聊天室
一面擊鼓，一面談著
如何埋葬那些意義晦澀的粉末
在樹下，或者海上
我們回到童年
討論如何使用一根繩子
去束緊一個彩色泡泡
繩子末端有我手臂的力量
泡泡上有你看過的夕陽
我們討論如何獨自坐在斷壁殘垣
脫掉鞋襪，雙腳懸盪
我的小王子，我一直緊握著它
但我不希望你因緊握而累壞自己
我頸子上一條黃色圍巾
我很開心，我們曾在沙漠中找到一口水井
我們一起轉動滑輪，聽它嘎嘎作響的聲音
我們喝同一口水，澄黃色的蜂蜜
我們有羊，箱子，大象，和拐杖
“他就像一道火苗，風一吹就熄滅”
於是，我用鉛筆畫了一只口罩給他
畢竟我已是被馴養的狐狸。
親愛的小王子，只有毒蛇是誠實的
他從石頭縫裡快速吐出毒液
汲水桶靜止於無止盡的深淵
我們再次回到母親懷裡────
2008.4.30
◎第10封信：回家
5月4日天氣晴。
親愛的小王子
今天我來到旅途的最後一站
那裡有一頂茅草屋叫做肉體
有一棵樹叫做愛情
我伸手抽了一根茅草
放在口中咀嚼
我興奮起來，不忍吐掉
我躺在樹下作了夢
像一面玻璃窗
被落葉經過
親愛的小王子
我已檢查出引擎故障的原因
一顆螺絲在我口袋
失去了眼睛
“現在你能夠回家了”
所有行星都開滿送行的花
我從你眼裡的一滴水找到太陽的方向
茅屋和樹倒了。
我躺在柔軟的沙地上
沒有聲音
只有野餐鋪巾發出金屬的聲響
這裡有壞脾氣和微笑
葡萄酒和麵包
等你空了
來吻我微苦的嘴。
(終)
13
2008.5.8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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