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拉：「為什麼是我？」
丹尼爾：「因為只有你把我當正常人。」
蘿拉：「為什麼你一定要當正常人？」
──電影《我也愛你(Me,too)》
我與他的對話其實從很早就開始了。從觀察他埋首工作時，身上那件藍色襯衫因為擠壓而產生的肩膀縐褶，以及領口開扣處的扭曲方式；我甚至可以從那些線條的變化來探測他身體的緊張程度以及壓力大小，甚至情緒愉快程度，就像是襯衫上那些彎曲的線條會自動組合成文字呈現在我眼前一般，每次我的解讀都準確無誤。你好奇地問我何以知道？我，沉默下來，努力運用基本邏輯能力把各種之所以我可以理解那些襯衫折線的可能原因想過一遭，最後仍選擇這樣說：「我為甚麼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這似乎成了我觀看和處理外界訊息的模型之一。當我嘗試解析某件事情產生的背後組成原因，或者用以理解他人和自己，由於瞬間出現的訊息過於龐大的結果，最後我總是選擇微笑，或者沒有任何表示地默默走開，或者僅僅說一句「這事情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麼簡單」。我發現我在回答這類問題時的沒有耐心，對於那些在問題出現不到幾秒鐘之後便自動和快速在腦海裡浮出的答案細節，我甚至懶得把它們抓回來重新對人敘述一遍，不僅僅因為每一個細節都不足以代表全部，甚至把那些細節全部一一思慮清楚之後你發現它們的總和仍然小於將它們組合之後的那個結果物。這是多麼令人沮喪的事！
總有些事情是探不到底的……。哦不，幾乎是每一件。於是你開始懷疑，究竟什麼叫做「我懂了」。
山外有山。那麼我幾乎可以確定地對一切事情作出促狹的鬼臉說，哦，懂外有懂。
很久了。於是我習慣在朋友的踴躍發言中選擇沉默與獨自思考；我習慣在他們意氣風發振振有辭的意見當中讚美和欣賞他們的口水亦有其特殊味道；我習慣對於那些在人們看來因果關係極為明顯的事情我亦傾向保留最終的答案；最糟糕的是，我竟然開始對於什麼是真正的「自己」也變得遲疑起來……。於是，我成了一個在朋友眼中「不是那麼正常」的人。因為我的沉默。因為我對自己的遲疑和沒有自信。我設想著即使我不說話，別人也應該和必須要懂。
因為對於究竟寶石圓滿囊袋的堅持堅決與無可商量，致使我差點就錯過了趨向究竟圓滿之過程中必須被納入懷中、以使究竟寶袋因為被自然填滿而不再發出匡啷聲響的那些不可被遺棄的東西。
包括我必須先承認「有」，以及接受隨之而來的一切歡樂與苦痛。包括我必須先承認我的「需要」，以及接受隨之而來的一切歡樂與苦痛。當然還包括我必須老實地看待自己與別人的不同，然後承擔那隨之而來的一切歡樂與苦痛。包括我無須對於自己已經呈現於他人眼前的一切，卻以虛矯的謙虛來閃爍別人對它們的讚美或者不認同。如果我不承認現在的這個自己，我如何期待它能給出力量？如果我不承認它們的好，我如何期待別人能夠知道？如果我一直將它們隱藏在暗處，我如何期待別人能夠看得到？
西班牙電影《我也愛你》裡頭那位唐氏症男主角丹尼爾一直要試圖證明自己和「一般正常人」沒有不同，包括愛上「正常女人」蘿拉。但這次他愛上的這個「正常女人」的確和正常人有點「不同」；在電影將近結局時導演才以非常含蓄的方式揭開了這女人之所以和無數男人作愛，卻在丹尼爾面前「坦承」說自己從未作過「愛」的可能原因。那是個悲慘的成長故事。生病的父親在加護病房因為陷入昏迷意識不清，而把蘿拉的嫂子誤認為蘿拉，才終於揭開了這個秘密。是這樣不正常背景所造就的蘿拉才看得見丹尼爾的與眾不同？或者因為丹尼爾的不正常才愛上了這個與眾不同的蘿拉？
蘿拉：「為什麼是我？」丹尼爾：「因為只有你把我當正常人。」蘿拉：「為什麼你一定要當正常人？」
我一個人在滿座的電影院裡頭，眼淚發瘋似地滾落下來。
這兩個不是正常也不是不正常的人經過一番理性溝通之後終於在旅館裡脫了衣服作了「愛」。然後，他們一起平靜地躺在床上，深深地相互注視對方，沉默中，突然一起瘋狂地大笑出來……。
13
2010.11.4
-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朋友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